2016年2月2日 星期二

努力種回失傳的味道!努力泰雅‧銀珠香米助耕計畫


泰雅族的問候語是「lokah」,意指「你努力了嗎?」

這未免太硬派。漢人互相寒暄不就問句「吃飽沒」,誰在乎你今天打拼得多苦。

但對這群泰雅年輕人而言,生活確實是一場硬仗。他們在外地求學工作,都市乃異鄉;返歸原生地,又被視為異鄉人。為什麼不坐在乾淨無塵的辦公室裡?為什麼不聚餐唱歌看電影?

他們的家在瑞岩部落,位於南投縣仁愛鄉發祥村,乃泰雅族的發源地。根據遠古傳說,泰雅族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,這塊聖石迄今仍在,稱為「Pnsbkan」(裂開之意)。若欲從外地探訪這塊聖石,必須取道力行產業道路,遇雨即坍,路況險峻。

回家路難,為什麼,要回家?

幄力斯‧鐵木是為了父親。

渾圓壯碩的體格掩不住幄力斯的好歌喉與快反應。那是寒流甫侵襲的週五晚間,落不停的冷雨讓台北市交通中風,餐會遲遲無法開始,幄力斯便與二位表弟-瓦力司‧帖羅兒及尤幹‧帖羅兒-組成了男孩團體,敲鼓、撥弦與吟唱,氣氛變熱了,肚子也暫時不餓了。

「不好意思,讓我們胡鬧一下。」幄力斯唱完一曲後,故作謙虛地這麼說。

在旁人眼裡,也許幄力斯最胡鬧的事情是放棄穩定的工作,返鄉種田。他不僅繼承父親的名字(註),亦承接父親的意志,務必讓失傳四十年的銀珠香米(Tbula)再度飄香。他弄髒雙手,他揮灑汗水,但在部落裡如何努力都不足為外人知,於是他來到台北,在好福食研室的主持下,辦了這場宣傳銀珠香米助耕計畫的餐會。

註:泰雅族的命名方式為,後名承接父親的名字,前名才是自己的名字,沒有姓氏。

銀珠香米的身世


幄力斯的父親是鐵木‧尤幹,更為人所知的身分是楊茂銀醫師,畢生奉獻於偏鄉醫療服務。四十年前,鐵木‧尤幹北上就讀醫科,臨行前父親為他烹煮當時在部落沼澤邊栽種的香糯米,撲鼻芬芳始終縈繞。香糯米對於泰雅而言亦彌足珍貴,只有在新年時節、婦女產後、女兒回家或重要貴賓來訪時,才會煮這種米。

無奈,此米後來成為失傳物種。一九六〇、七〇年代,政府興建山區聯外道路,交通方便了,山民的種植習性也改變了,加之稻熱病肆虐,香糯米逐漸欠收,最後竟滅絕無蹤。

該如何讓絕種的稻米起死回生?你需要的是奇蹟。二〇一〇年,鐵木‧尤幹在一次母校師生聚會上,與曾到瑞岩部落做研究的鐘文政教授重逢,當年鐵木‧尤幹的父親也煮了香糯米給鐘教授吃,還贈送一把稻榖作為紀念。鐘教授始終把這把稻榖貯存在實驗室的冷凍庫裡,一冰就是四十年。

香糯米於是重返人間。多虧鐵木‧尤幹與其妻高阿珠(同為瑞岩泰雅族人,族名:妲巴斯‧亞父)悉心復育,香糯米隔年產出八千粒稻米;二〇一二年,鐵木‧尤幹更將香糯米帶回瑞岩部落耕種。為了感謝妻子相伴付出,鐵木‧尤幹把香糯米取名為「銀珠香米」。國家作物種原中心也將銀珠香米登錄為台灣原生稻種。

人生並不永遠順遂,故事在此亦生波折。二〇一四年,鐵木‧尤幹返鄉開設診所,卻在診所開幕隔天病倒,於二〇一五年二月辭世。

繼續說父親沒說完的故事


幄力斯在訴說這些事情的時候,面目不見悲傷。或許他已訴說了太多遍,而不再成為故事,只是生活。但他明白,他在部落裡伴隨天地呼吸吐納的歲月,即便秀出投影片並搭配渾然天成的歌聲,我們這等都會人仍然難以想像。他比誰都清楚,因為他其實是在都市長大的孩子,剛回到部落定居時,一切都是震撼。

高歌中的幄力斯

他只是想幫父親的忙。他知道,父親孱弱的身體無法支撐農事,所以他回家了,跟在父親身邊做一切事情。他慶幸,父親離世前的最後時光,都有他相伴。

父子間的緣份也持續牽引著他。父親過世後,一位父親的友人叫他北上參加一場銀珠香米的發表會,就在那裡,他認識了好福食研室的創辦人郭庭瑋(小郭)。

小郭為銀珠香米的故事深深感動,在幄力斯的帶領下直往部落裡跑,後來乾脆不再當個旁觀者,捲起袖子一起幹活。他在Flying V上發起群募專案,找來鬍子餐酒的前任主廚許居廷(Xavier)一起辦餐會。Xavier也因此被帶去部落,打獵、攀岩、溯溪,就此愛上了山林原野。

左為瓦力司,右為小郭

Xavier

在台北品嚐部落


Flying V群募專案上線前,好福食研室先辦了一場媒體餐會。

小郭與廷狗帶回來好多部落食材,除了關鍵的銀珠香米,還有鳟魚、紅藜、小米、鹽膚木等等,在菜單上都以拼音標註泰雅原文。我們不會念,部落風貌未身歷其境也遙不可及,這麼一餐用現代西餐技法烹調的部落風味料理,能拉近多少距離呢?








原來在部落,迷迭香是不要錢的。漫生於野地,隨摘隨取,拿來烤肉肯定棒透,卻會被部落耆老叨念這怎麼能吃。部落的迷迭香也來到了我們的餐桌上,用之蘸取橄欖油,塗抹在麵包上,清涼香氣觸動胃口,部落耆老也應該會被收服吧。



醃肉是部落的一種傳統食物,以鹽、小米醃製豬肉,經過熟成,不再火烹而直接生食。廷狗把瓦力司的阿姨製作的醃肉,包進了馬鈴薯泥中,油炸後,再添上炸過的檳榔葉絲。醃肉的鮮味與酸味理應十分強烈,恰好被薯泥中和,亦仍鮮美有味,與檳榔葉的藥草氣息也很搭,是一道相當討喜的開胃小點。


小郭與Xavier三番二次探訪部落,其中的收穫便是食材。我們當晚享用的鳟魚來自泰雅建村的北港溪,鳟魚用鹽醃過,與鹽膚木製成的奶油醬及醋醃珍珠洋蔥一同置於米餅上,一口咬下,首先感受到鳟魚的軟腴與米餅的酥脆,二種不同口感的對比。

鹽膚木就是sumac,乃中東及地中海料理的常見香料,味酸,常用以調味烤肉或烤魚;在部落,鹽膚木不是食品,而是火藥的原料,部落人不知道可以吃,Xavier與小郭簡直如獲至寶。一個有趣的問題是,為何迷迭香與鹽膚木在地中海成了香料,在瑞岩部落卻未被運用於烹飪中呢?部落耆老看見我們吃鹽膚木,肯定又不可置信了吧,不過當晚的鹽膚木醬汁太過溫柔,鹽膚木的酸味不夠明顯,如果能再酸點,會讓整道菜更突出。


我很喜歡接下來一道雞肉。雞胸肉用混入馬告、百里香、月桂葉等香料的濃鹽水醃過,真空低溫烹調後,再以稻草燻製,搭佐雞肝醬、紅藜麥餅與雞湯煮小米。這道雞肉,象徵部落族人用最新鮮的雞歡迎初次造訪的朋友,部落用烤的,這裡用真空低溫烹調,的確把雞胸肉這般少油易乾柴的肉品處理得好。於是這雞胸肉,質地柔軟又濕潤多汁,鹹味鮮明而均勻,煙燻氣息也很動人,蘸著洋溢酒香的雞肝醬吃,十分美味。紅藜麥餅香口酥脆,更讓我喜愛的是雞湯煮小米,煮出了小米的黏性與風味,與雞肉十分相配。



這裡所使用的紅藜與小米,正是由幄力斯的二位表弟-瓦力司‧帖羅兒及尤幹‧帖羅兒-所種植,他們有個組織叫做「鹿鳴山榖」,他們的田地則位處一片險坡斷崖後,每次進出都得徒手攀爬,他們卻把驚心動魄當作家常便飯。於是我更珍惜地品嚐這紅藜與小米。

兄弟檔瓦力司(左)與尤幹(右)

關鍵的銀珠香米終於登場,在此與段木香菇、珠蔥一同做成了燉飯。可惜的是,這燉飯調味太重,掩蓋了銀珠香米本身的芋香;也因為輾米機太過老舊的緣故,米粒破碎而少見完整,又依燉飯作法保留米芯,入口質地彷彿礫石,沙沙粗粗的。或許直接依照部落傳統,蒸煮為佳。不過這也凸顯了一件事:他們真的需要一台好的輾米機!這正是整個募資計畫的其中一個重點哪各位!



肉類主菜則是黑樹豆燉豬肉。黑樹豆來自部落,廷狗參考了西班牙豆子燉肉(fabada)的作法,把黑樹豆與豬肉做成了燉菜,但豬肉有更細緻的處理:先碳烤,再燉煮,切片後再用從部落攜回的山核桃木煙燻。



甜點是巴巴檸檬酒蛋糕,佐大馬告草莓果醬。大馬告也是部落特產,有類似馬告的柑橘氣味,但比較不嗆,適度加強了草莓果醬的個性,挺好的。


你也可以盡一份心力:銀珠香米助耕計畫


在我們用餐的過程中,音樂、故事、照片沒停過。我不想落入那些常見的窠臼,好像原住民就是愛唱歌,好像部落生活就是比較困苦。在親自走一遭前,我難以想像;即便我親自走一遭,我能不用我狹隘的價值觀來評價嗎?

我問幄力斯最需要什麼幫助。

他說,他希望部落能有一條暢通的聯外道路。對於部落年輕人而言,路通,不是為了離鄉背井,而是為了方便回家。他們可以把在外地學習的知識帶回來,貢獻所長,然後再出去闖蕩。路通,才有更多人願意回家。


幄力斯認為,銀珠香米或許是讓道路暢通的一個契機。如果銀珠香米種成功了,或許能讓瑞岩部落獲得更多關愛,有了資源挹注,家鄉便不再只是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。

於是,不單為了鐵木‧尤幹的遺願,不單疼惜幄力斯對父親的愛,銀珠香米可以承載更大更廣的意義,而你能參與其中。


「歡迎大家有空,一起來部落跟我們浪費時間。」幄力斯在餐會中好幾度如此強調。

我不確定在城市裡案牘勞形、醉生夢死,是否比較不浪費時間,但我相信,到部落打獵、唱歌、看星星,絕對比吃飯、逛街、看電影有益身心。不必為我端出大餐,一碗香噴噴的銀珠香米,就能讓我心滿意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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